中国人喝茶的历史源远流长,据说神农氏遍尝百草的时候,屡次中毒,即以茶解。但是到了西汉时期,中国人喝茶的习惯才在文字里有正式记载,比如杨雄的《方言》与王褒的《童约》。杨雄与王褒是当时顶尖的文人,也只是记录了四川普通人家喜欢喝茶的历史,而他们二人并不把喝茶当做一种时尚。甚至到了东汉末年,华佗还在《食经》中说:“苦茶久食,益意思。”这里也只是提到了茶的提神作用,并没有把喝茶当成一种文化之“道”。魏晋南北朝时期,文人开始扯淡清谈,于是茶与酒一起介入文人士大夫精神核心,并在茶碱与酒精的作用下,清心浊神著文章,为茶道的兴起推波助澜。
“养生,提神,清心”是喝茶的三种功能,然而这三种功能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被逐渐发掘的,越往后来,茶的精神功能就越来越重要,养生的功能越来越薄弱。到了唐朝,国力空前强盛,经济繁荣,儒释道三家店都提倡喝茶,于是喝茶逐渐成为一种风尚,在帝胄贵族、文人雅士、寺院僧侣之中逐渐形成了一套规则,那就是“茶道”。茶道发展到后来,分为三支:宫廷茶道、文人茶道、寺院茶道。由于宫廷与寺院的特殊性与局限性,实际上在中国广为发展的是文人茶道。公元780年,有闲阶级文人陆羽根据自己喝茶的经验,写了一本《茶经》,标志着茶道的正式形成,陆羽也被后人奉为喝茶的鼻祖。
在我看来,陆羽的《茶经》概括性比较强,还没有发展到后来那种钻牛角尖讲究的程度。不过,文人的“雅癖”已经初露端倪。那时候,茶不像现在偏重于 “泡”而偏重于“煮”。第一道茶美其名曰“隽永”,但“隽永”不是用来喝的,要先把它舀出来,用作止沸。茶一定要分为三碗,四碗就不算做“雅事”,五碗次之,再多就不行了。如果喝茶的人恰好不是三五人,那多出来的那个地位最低下的,对不起,请喝“隽永”吧。我一直怀疑这“隽永”二字就是对那个地位低下之人的心理补偿。
喝茶越来越讲究,其实是越来越畸形,越来越脱离群众,越来越脱离喝茶的本意。儒家文化提倡“慎独”,这固然有它积极的一面,但也带来了物极必反的负面效果。所以自古以来,很多文人士大夫不是“慎独”,而是“慎众”,在大众面前装腔作势,满口礼仪道德,回到家里或独自一人的时候原形毕露,什么乌七八糟的念头都一股脑地冒出来了。这种念头冒出来怎么办?压制住对不起自己,暴露出来对不起政府。所以只好拐弯抹角地释放,品格差一点的把玩女人的“三寸金莲”,偷偷摸摸地交结男优,好一点的赏赏梅,养养鹤,喝喝茶。就像吃饱了需要打嗝一样,放点气才会舒服一点。赏梅养鹤条件苛刻,不利于推广,唯有喝茶天南地北均可为之,于是,茶道先在文人士大夫中间流行,久而久之,只要有钱有闲,管他是帝王或小女子,精通茶道成了一种“自恋”式的非物质时尚。
为什么说茶道是文人士大夫的“慎独”心理的畸形释放?那是因为他们喝茶的规矩太多了,这些规矩和在一起,就成了所谓的茶道。而且在很多规矩中,有些是矛盾的、背道而驰的,甚至是违背科学规律的,并不是有了这个规矩,茶喝起来会更有味道。比如宋徽宗喝茶一定要用金壶,而有些人一定要用紫砂,也有人一定要白瓷,在四川一带需要竹品,其实这些都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,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。但很多文人喜欢执拗于此。明代的朱权就执拗得离谱:喝茶的用具都规定了尺寸,少一分多一分都不行。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,身体佝偻得像个“菊”字,朱权给他取了了名字叫“菊翁”,在他看来,只有菊翁煮的茶才是天下最好的,别人的都是次品。《红楼梦》中妙玉喝的茶水用的是五年前收的梅花上的雪,还用鬼脸青的花瓮装起来,埋在地下。她把雪水当成了陈年老酒,越窖越香。其实不然,我们都知道雪水实际上很脏,有很多有毒的化学物质,更不用说放在地下,让细菌滋生了。她喝的根本不是茶,而是如梅花雪一样的纯洁。怪不得有学者研究说妙玉有洁癖。而朱权,显然要喝的是那个“菊”字。
这还不算畸形,有些人喝茶畸形得猥亵。早晨采茶的时候,要让一些处女沐浴更衣,在太阳出来之前采茶。采茶的时候,要用指甲把芽掐断,决不能用手指,有汗。采完之后,包在酥胸前,带下山来。这完全是一种病态了,自欺欺人,最容易上当受骗,或许他们喝的茶是养了一群孩子的村妇采来的也未可知,上面还有孩子与老公的尿味儿。
河南作协副主席郑彦英,曾经写过一篇文章,说一个朋友得到了一粒茶,是一个中原刀客的后人从一座悬崖上采摘的,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知道这棵茶树,一年才采摘几粒,极其珍贵。郑副主席跋山涉水弄来了这一粒茶,然后层层包裹,珍惜得像太监的“宝”。在茶庄里经过严格的工序一“泡”,仅有几杯,算起来每杯价值五千元钱,于是几个专门喝茶的“雅士”分喝。过了三泡后,施舍给了服务员,得意洋洋地说像他们这个阶层的,能够喝到这粒茶的四泡,也算是祖上积德了,因为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品得上这等好茶的。我想这不仅仅是酸腐了,简直是无耻的炫耀。喝了这等茶后,郑先生智商也没有高出几分,在论战中,还是败给了韩寒这个八十后。
我出身贫寒,因而无法接触那些顶尖的高级,即使参加工作后有了经济基础也是如此。但我从高中开始就喜欢看有关论茶的文章,算是一个没有实践基础的空头理论家。然而,就我所读所见,发现从古至今那些“茶道”中人,别无所长,玩的就是一个味儿。李白、杜甫、苏东坡,没有一个是玩“茶”玩出名的。他们喝茶主要是为了清心,在喝茶中体味人生哲理。喜欢玩茶的都是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,玩啥艺术都不精,只好在玩茶里钻牛角尖,因为玩别的东西需要水平,而玩茶只要有钱有闲就行了,不需要水平。这是一个文人混入士大夫阶层,贴上“雅士”的标签最简捷的途径。
现在经济发展了,喝茶之风也逐渐兴盛。与古人相比更为不妙的是,现在的“茶道”是沿着“喝茶、玩茶、炒茶”的方向狂奔而去。比古代玩茶之人还高出了一个等级。他们往往形成一个喝茶的圈子,圈主便是开茶庄之人。这里面关系复杂,给真正的茶道带来了很多流弊。要知道开赌场的绝不是真正的赌徒,开茶庄的也绝不是真正的茶徒。经济利益在前,在一圈人喝茶的时候,怎能喝出赵州和尚“吃茶去”的妙味。
所以,不就是个茶吗?何至于那么多古里古怪的规矩?我羡慕那些古代驿站上的行者,累了,渴了,找到一个茶肆,花上一文钱,咕咚咕咚喝几口,然后抹抹嘴,跨上马背,绝尘而去。这才是赵州和尚“禅茶一味”的真谛。